第60章 第 60 章

香草芋圆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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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洛信原声音里带着警告,“思时,你今日告假,便在家里歇着,何必急着觐见。”

    林思时无可奈何。他是真有急事。

    “行宫方面传来急讯,说太后娘娘身子不好,想要回京来养病。奏请陛下圣裁。”

    “又是那边出事。”洛信原神色不动,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他吩咐下去,“找个稳妥的太医,再找些得力的人护送去行宫。既然母后说身子不好,朕便送御医过去看诊。查验出什么结果,当场记录下来,以后朝中老大人们问起,也好有个佐证。”

    “臣遵旨。”

    君臣对答时,梅望舒就坐在旁边。

    细细打量了几眼,眼看林思时声色洪亮,气色红润,进殿时走路生风。

    御前对答完了,她接口道,“林大人在病中气色不错。”

    林思时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人在御前,勉强正色道,“身子确实不舒服。但事情太过重大,必须上报御前,只能……咳,抱病前来觐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林大人辛苦。”梅望舒喝了口茶,淡淡道,“今日我既然来了,等下便去政事堂那边,帮着老师处理事务。林大人赶紧回去歇着养病吧。”

    林思时尴尬得转身便走。

    梅望舒又抬眼望了眼御案后端坐的天子,起身告退。

    “陛下这边无事的话,臣请告退。政事堂那边事务繁多,老师忙不过来——”

    洛信原好不容易见了人,哪里会放她走。

    “不放。”他从御案后起身,背着手慢悠悠走下来,“一放手,你就出京了。”

    “别担心你老师那边。刚才林思时被你激了一句,肯定‘抱病’过去政事堂理事了。你安心留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随即抬高嗓音,吩咐门外候着的内侍去太医局请人。

    “最近太医局进了个新人,医术颇为高明。今日雪卿既然来了,不妨召来替你诊诊脉?”

    梅望舒微微皱了眉。

    “这么多年,宫里都是找邢医官给臣看的脉。贸然换人不方便。”

    洛信原坚持要她看诊。

    “新医官的医术脾性,都有几分像邢以宁当年。朕也是觉得他不错才召来给雪卿看诊。”

    “若是不放心的话……不如这样。”他回身看向竹帘,“你去竹帘后坐着。”

    “那新医官与你素不相识,当面也认不出,更何况只是请一次脉。你把竹帘拉下,袍袖捋起,只露出手腕脉门给他诊。”

    梅望舒心里忽然微微一动。

    转过眼来,点漆般的眸子定定地看了洛信原片刻,走去竹帘坐下,捋起袍袖。

    “只这一次,给陛下看个安心。不妨直接告诉医官,帘后是女子。若查验出什么病症,叫他直说便是。”

    那新入宫的医官二十来岁,生得一副精明面孔,复姓欧阳。

    欧阳医官召入殿来,隔着竹帘,细细地诊了次脉,没有多说什么,只含蓄问了句,

    “贵人的身子早年亏损得厉害,罕见大寒体质,盛夏时节也不易出汗,入秋后便手脚冰凉。臣斗胆敢问,贵人可有常年服苦寒之药,以至于伤了根本?”

    梅望舒暗自点头,从竹帘里递出去一张字条。

    “欧阳医官医术高明。确实如此。”

    欧阳医官叹息道,“那药的药性厉害,需得立时停了。贵人如今还在盛年,此时医治,还不算太晚。臣斗胆,可否看一眼药方?也好对症医治。”

    梅望舒在竹帘后思忖了片刻。

    想起药方,便想起开药方的人。

    邢以宁不知招惹了何事,至今踪迹不明。

   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她递出去新字条,“并无药方。”

    欧阳医官默然起身,向御案后端坐的天子行礼告退,下去开温补药方抓药了。

    梅望舒从竹帘后出来,轻声感慨,“这位欧阳医官,确实医术高明。头一次问诊把脉,便将臣身上的过往症状说了个八九不离十。”

    洛信原起身走下来,貌似不经意地问,“刚才欧阳医官问你药方子,你写给他了?”

    梅望舒随手从袖中把字条递过去给他。

    洛信原看完,默不作声揉成一团,扔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你没方子,叫医官如何对症开药,解了你身上的大寒之症。”

    梅望舒一笑而过,“医官多喜欢危言耸听。所谓寒症,又不是什么绝症,只不过是夏日不怎么出汗,冬日被窝里多灌几个汤婆子的事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是医官危言耸听,分明是你这边轻描淡写,大事化小。寒症是慢性之症,积年累月下去……”

    洛信原停下不说了。

    “算了,难得见面,不提这些。叫欧阳医官给你开些温补滋养的药,你带回去每天服用,慢慢调养身子。”

    梅望舒应下,想了想又问,

    “欧阳医官刚才若是诊治出什么症状,是会呈交御前,还是直接送到臣家里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心,这些御医怕事,一定会呈交上来,让朕先看过,斟酌稳妥了,才会往你那边送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极好。”梅望舒平静道。

    洛信原伸手过来,搀扶着她的手臂,往紫宸殿阁楼的楼梯走去。

    “气候宜人,天高云淡,带你去阁楼上赏月。”

    梅望舒看了看窗外透进来的阳光,沉默片刻,“午时,赏月?”

    “午时登上阁楼,对弈,闲谈,投壶,泼墨挥毫,用些酒菜,随便做些什么消遣。”

    洛信原声音里带出明显的笑意,“把那晚船上没有来得及做的风雅消遣都做起来。总之,待到晚上,你我凭栏赏月。”

    梅望舒瞥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御前内侍们都在殿外守着,木楼梯声响里,她轻声反驳,

    “什么船?陛下在说什么,臣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洛信原立刻诚恳致歉,“朕一时糊涂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雪卿莫怪。”

    这个下午过得极闲适风雅。

    铜壶放在围廊外,在阁楼上层的穿堂大风里投壶。

    梅望舒投壶的准头尚可,手劲不够,被大风一刮便偏了方向,十投只中三四支。

    洛信原天生擅长这些,十投九中。

    比分太过悬殊,梅望舒中途便笑起来,摇摇头,“输定之局,后面不比了。”

    洛信原不紧不慢地投了一支箭入壶口,“从前你我对弈,我被杀得七零八落时,可没有耍赖说一句不下了。”

    他换了自称,梅望舒也跟着换了。随意投了一支过去,擦着壶口掷入,悠悠道,

    “是,信原从不耍赖,只会摆出君上威严,对臣下说,‘漂漂亮亮地输朕一局棋’。”

    洛信原放声大笑起来,“雪卿记仇。”

    朗朗笑声传出了紫宸殿外,引得楼下侍奉的众多内侍宫人抬头偷看。

    他随手捡起身边剩下的四五支箭,拉开姿势认真投掷,每支箭都擦着壶口飞出去,坠落地面。

    拍了拍手,笑看身侧人一眼。

    “我如今漂漂亮亮地输你一次投壶,满意了?”

    梅望舒抿着嘴,微微笑了下。

    两人玩罢了投壶,回到室内,洛信原看时辰过了晌午,传了膳。

    今日御膳房按大宴规制准备膳食,十六道冷热正菜流水般呈了上来。

    上一道正菜,配一壶酒。

    两人在楼阁高处小酌,随意闲谈,想到什么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你那母亲。”四下里无人,只有天地日月,梅望舒连尊称都省了,“是个会惹事的,但城府不深。若只是她一个人,翻不出大风浪来。”

    洛信原指尖摩挲着金杯,“宗室里有人帮着她谋划。”

    “具体哪位宗室叔伯,还没抓出来。他们所图为何……”他微微冷笑,

    “身为人子,不敢想。反正行宫那边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一两个谋士,十来个从小培养的心腹死士,不足为患。索性以不变应万变,看他们怎么动作。”

    “这次你母亲去行宫,据说开了内库,带走许多奇珍异宝?”

    梅望舒啜了口酒,“自古财帛动人心。重赏之下,必有铤而走险的狂徒。信原当心。”

    “财帛随她带走。”洛信原淡笑,“让她守着珍宝,和宠爱的儿孙安度余年,也算是我这个儿子尽孝了。”

    “诱惑太大,就算她想着安度余年,你哥哥愿意在行宫平淡度过一生?”

    “随他。只要他不犯蠢,便能妻妾成群,儿女绕膝,做个一辈子风花雪月的富贵闲人。”

    上到不知第七还是第八道正菜时,梅望舒已经用不下了,避开大荤的鸡鸭牛羊,拿筷子一根根地挑菜里的豆芽吃。

    上新酒时,也只浅浅啜一口。

    即使这样,七八道不同的美酒混着喝下来,她还是觉得有些晕眩。

    再后面的几道正菜,她连新酒的那浅浅一口也不肯喝了,纤长手指摆弄着金杯。

    洛信原坐在对面,上一道酒,喝一杯。

    注意到这边的动作,举杯的动作停下,带着笑问,“怎么了?可是酒菜不如意?”

    时辰还早,天色明亮,但天边已经有隐约有一轮弯月轮廓浮现苍穹。

    梅望舒放下酒杯,起身道,

    “今日酒宴尽兴,多谢陛下款待,臣请告退。”

    重新用起了君臣称呼。

    洛信原唇边的浅笑微微凝滞了片刻,劝说,

    “若是吃不下了,叫他们撤了宴席便是。天光还早着,我们再闲谈一阵,或者看看书,对弈一局,都是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“乘兴而来,兴尽而返。”梅望舒坚持起身,“臣请告辞。”

    洛信原也跟着起了身。

    阁楼高处四周无人,他接过梅望舒手里不肯喝的那杯美酒,放到桌案上,抬起面前白玉般的小巧下颌,吻上嫣红双唇。

    天昏地暗,不知身处何处。

    梅望舒躺在铺着波斯毡毯的地上,安静地承受炽热的吻。

    覆盖身体上方的那人于迷醉中情动,开始解她身上的衣襟。

    梅望舒抬手挡住了对方的动作。

    “君子一诺千金。”她轻声提醒。

    黝黑眸中带着氤氲水光,眉眼间现出明显的情潮。

    迷醉中带着茫然,半天才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“雪卿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嗓音因为动情而低哑,带着恳求道,“今晚留下来。”

    梅望舒极度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。

    “天子一言九鼎。”

    “当日在西阁里说好,京城任何地方都可以邀约,但绝不能以这个身份,决不能在皇城里。”

    她按平衣襟起身,端正跪坐在地,

    “陛下面前,是翰林学士梅望舒。今日天色已晚,酒宴尽兴,臣请告退。”

    洛信原深深吸气,起身坐在毡毯上。

    把脸埋在手掌里。

    “去吧。”他哑声道。

    梅望舒行礼起身,缓步走向楼梯口。

    走下几级木梯时,她的脚步微微一顿,回眸望去。

    落在那动也不动的背影上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脚步声逐渐远去。空荡宽敞的紫宸殿,恢复了安静。

    洛信原独自枯坐良久,下了阁楼,传召欧阳医官。

    欧阳医官似乎早知圣上会传召,至今还在殿外候着,立刻趋步进来,在御案前跪倒回禀,

    “陛下。贵人不肯给药方子。”

    “此事朕知道。她身上寒症如何了?”

    “确实是大寒体质,已经伤损了根本,要仔细调养。”

    欧阳医官行礼再拜,“还有件极重大的事,臣必须要回禀给陛下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贵人的大寒体质,体现在气虚,体冷,宫寒。宫寒不利孕育子嗣,”欧阳医官垂下视线,小心翼翼加重语气,

    “贵人以后……只怕会子嗣艰难。”

    御案后端坐的天子却并不显出意外神色,只微微颔首,

    “她长久用着虎狼之药,此事朕多多少少猜到了。”

    又问,“可有调养的法子?对了,之前她用过姜参汤,效果显著。”

    欧阳医官一惊,急忙阻止,“之前的姜参汤,药效确实对症。但牢里拘押的那位提醒过,只要贵人这边药不停,就决不能用姜参汤。否则两边药效相克,伤损贵人身子。”

    他犯了难,“关健还是要拿到药方子,才好开对症的药。但,贵人这边不肯给方子,牢里那位又死活不肯吐露……”

    洛信原沉思着,摆了摆手,

    “朕自有应对。退下吧。”